窗外的蝉鸣一阵紧似一阵,闷热的空气裹着灰尘黏在皮肤上。
和政堂的暖阁里,已经在事实上交出了权柄的国王李珲,正独自一人半仰躺在干净胡床上,就着龙胆泻肝汤的苦味,追忆自己过往的人生。
父王的身影,隔着漫长的岁月,依旧带着冰壁般的威仪与疏冷。身为次子,李珲其实早已熟稔于隐没在胞兄的身后,做一个不被期待的影子。
李珲还记得,某个模糊的宫苑午后,阳光灼热,年幼的他在回廊的暗影里玩耍,父王高大的身形携着热风掠过,目光如蜻蜓点水,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。那被彻底无视的凉意,竟比冬日寒风更刺骨。
但是命运何其荒诞,最终被推上那孤峰绝顶的,竟是他这个被长久放逐于视线之外的人。
壬辰倭乱的烈焰吞噬山河,父王仓皇北狩,先逃开城后走平壤,最后竟以边境义州为行在。值此国难之际,嫡母懿仁王后应朝野舆论,请父王早正国本以安人心。年仅十八岁的李珲就此被抛入危局,受命权摄国事,独领分备边司,以王子之尊在平安、咸镜、江原等道的泥泞中奔走。
破碎的山河之下,流民溃卒那逐渐亮起的信任目光,使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身的重量。李珲不畏艰险,亲冒矢石,督运粮草,安抚流民。在父王缺席的阴影下,李珲奋尽自身全力,穷尽一切可能,支撑这摇摇欲坠的国祚。彼时,他还天真地以为这不顾生死的奔走,能换来父王一丝认可的目光。
可是,他拼死挣下的功勋,终究还是成了父子间最深的冰河。
宗藩上下,朝野内外,赞誉他力挽狂澜的声音此起彼伏,这声音越响亮,父王的神情便越是沉冷如铁。那不再是战时倚重的眼神,而是一种深沉的忌惮与疏离。
御座之上,父王的身影愈发威严,目光掠过他时,甚至不再是那种蜻蜓点水般的漠然,而是带着隔膜的审视。李珲清晰地感到,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因卓有功勋而令父王感到威胁的存在。他赢得了朝鲜的敬意,皇帝的赏识,却永远失去了父亲的慈爱。
在这冰冷的隔阂之中,还有一重由宗主国深宫党争投射而来的无形寒刃。彼时,大明,那高高在上又不可违逆的宗主国,深陷于“国本之争”泥潭,这党争的漩涡,竟也外溢至朝鲜——礼部以“长幼有序、越次据礼”为由多次拒绝册封他为世子。而这冰冷的拒绝,实则是大明自身储位角力的投射。内阁、礼部死保皇长子克承大统,岂容区区藩邦首开次子继统之“恶例”?
来自上国的否定,如同父王冰冷的视线,时刻提醒他:即使